在北大上学的时候就耳闻师从许倬云和费孝通先生的留美博士李银河,第一次见面却是在南戴河的一次学术会议。我作为会务组人员奉命接站。远远走来一男一女,男士身材高大,脸上的表情我至今也形容不出来,不过,只要翻开《我的精神家园》的扉页你便可一目了然。他身旁的女士肤色白皙,面貌平和。两人都是一身短打扮,T恤、短裤,足登拖鞋,摇着一把大蒲扇,手里拎着尼龙袋、网兜之类的行李细软,在蜂拥的游客的裹挟中,慢悠悠地踱出站台。直到他们走到正在左顾右盼的我面前打招呼,我还是没敢相认。现在想来一定是多年的校园生活使我对学者有了刻板的印象——郑重的衣着、严肃的表情加上深度的眼镜,原来他们也可以是浪漫无拘的。
会议间隙,海滩是大家最好的休息室。他们两人常常离群索居,在海滩一隅闲坐,男士吞云吐雾,女士漫不精心地修筑沙堡,还不时地轻声交谈几句。那怡然的神色仿佛偌大的海滨只留他们二人,人群的喧闹和他们无干。一位朋友评价这种境界:“他们过的就像是活神仙的日子。”不成想却有一位神仙这么早就仙去了。
李银河自谦为不善言辞,视讲课为畏途,所以才离开高校来到社科院。确实从没见她面红耳赤地与人争论。不过不善言辞倒也未必是真。记得有一次我正现身说法大谈特谈男女平等,家庭生活中妇女应该如何自强、独立云云,李博士带着诧异的表情突然发问:“你从来没体会到小鸟依人、春藤绕树的感觉吗?”她的诘问使谈兴正浓的我有一种顿悟,因为我知道,她并不是让我去依附于谁,而是不因为自设的模式和圈套妨碍了生活中的真实体验,妨碍了享受生活本身的丰富多彩。这也使我理解了她为什么对米歇尔·福柯的后结构主义理论推崇备至,“因为它打破了文化强加于人的一切模式与束缚,使人的心灵有一种自由奔放的感觉。”说这话的时候,她文静的外表才洋溢着一种激情。
真正的学者不在于著作等身,就害怕人云亦云。从李银河博士的论著中你总可以找到惊喜,随着她一起寻求学术的未知。哪怕最后你一点都不同意她的观点,这种探索的历程也是充满了快乐。从她的村落文化研究,到“非性化”的理论,再到最近出版的被称为“一部比一部惊世骇俗”的性社会学系列——《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同性恋亚文化》、《虐恋亚文化》。
学者的严谨、哲人的睿智、诗人的激情,这样要求学者是不是太苛刻?或许。但这个时代人们需要学术,并不仅仅是为了获得关于某一事物的知识而已,而是为了给心灵以启迪,让精神更丰富。